放棄公屋的B叔

所謂:「樂天知命故不憂」,B叔(化名)是一位在香港大都市中生活的升斗市民。雖然沒有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,但其隨遇而安和樂天知命的性格,恰好與當代許多人的價值觀形成了一個對比,讓大部分的都市人,尤其年輕的一代,反思生活的意義,發人深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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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68歲的B叔,1952年出生於中國大陸廣東省的新會市,自幼在大陸以耕作為生。一場文化大革命,令當時只有14歲,剛完成小學六年級的B叔被迫輟學,並開始於供銷社下的農田耕種稻米為生。然而,當時耕種稻米的收入十分微薄,B叔形容當時的生活是:「有得做,冇得食」。儘管當時有很多人冒險偷渡前往生活水平較高的香港,但礙于一人被罰,全家便沒有糧食的政策,B叔還是決定按兵不動,而「耕田」這份工作一做便是24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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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於B叔爺爺的關係,B叔的爸爸在B叔年幼時已經移居香港,直至1990年,當時38歲的B叔在申請了接近10年時間之後,終於以照顧已年介65的高齡父親為由,成功申請到香港。當時,香港的收入可高達每月$5000多,這無可否認,相對於內地微薄的收入,的確是一個相當大的誘因。

B叔的婚姻與家庭

早於1980年,B叔28歲之時已透過同村媒人的介紹,認識並在之後迎娶了當時24歲的太太,並在同年誕下兒子B仔和4年後誕下女兒B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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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由於當時B叔是以照顧爸爸 (團聚)之名移民,政策只容許B叔一人申請來港,所以當年B叔為了生活,為了賺更多的錢,儘管要和太太以及分別只有10歲的兒子和6歲的女兒分隔兩地,B叔還是毅然作出了一人移民香港這個決定。B叔憶述當年一家人分隔期間,B叔為了糊口,一年亦只能往返內地1-2次探望家人。B叔即使自己生活在香港,仍然不忘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,為了能多賺和多存一點錢,每天辛勤地工作,也十分節儉,他每年都能寄三四萬元的生活費回內地的家,好讓生活在內地的太太及兒女能過好一點的生活。看報紙,與父親和一些居港的同村鄉里聚聚,一起飲茶,已經是B叔最大的娛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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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至1998年,B叔居港滿七年之後(當時已45歲),才正式申請太太來港。B叔太太初來港時,曾於塘尾道一酒家工作過幾年,後來由於同事間的不快而轉換了工作。目前,B叔太太在旺角的酒樓當洗碗工,至今已工作了4年。縱使每朝一早05:30便要外出工作,直至凌晨01:00左右才可以回到家,但由於已經適應和工作關系融洽,太太亦捨不得離開。最初,由於不熟識路所以選擇乘坐2號巴士前往工作,但現在發覺步行其實也差不多30分鐘往返,所以選擇每天步行,能夠省下一筆交通費。現在B叔已經退休,但由於太太日間需要工作,所以平日大部分時間則只有他一人在家,閑時則與對面房的張伯聊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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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女兒和兒子則分別於2015至2018年間才申請成功,一家人亦終於團聚。但女兒來港後因為不適應香港緊張的生活,加上和之前在廣州的男朋友異地戀的關係,來香港生活了大概2年後便搬回了大陸生活,一直至今。而B叔的女兒現在已經結婚,成為了一仔一女的母親,間中也會來香港探望B叔夫婦。而兒子由於以前在高中畢業後去了江西省讀計算機專業,掌握了相關的技術,所以到了香港,也繼續從事電腦相關的工作。兒子現在也結婚了,婚後生了兩名子女。由於B叔的一間小房子容納不到這麼多的人,所以原本和B叔同住的兒子搬出去了深水埗北河街的一間套房(月租$4000元),一家四口正在申請公屋。而B叔同住深水埗,和兒子家相隔只有10多分鐘的路程,所以B叔也經常到兒子家享兒孫之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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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叔目前一家人的生活,雖然算不上豐裕,但也和樂、平淡,這也算是一種福氣。

B叔的工作生涯

當年B叔初來香港,是透過自己看報紙上的招聘啟事,找了他在港的一份工作---在葵涌的一家染紗廠工作, 負責俗稱「打水」(控制離心機)。當時工作環境十分惡劣,需要長時間站立並在高溫下工作,熱到衣服都濕透。之後甚至連「上紗」(把紗放上染櫃) 也要他一人負責。雖然當時曾經有其他廠以較高人工「挖角」,甚至當時赤臘角機埸工地有高達每日$1000的工作機會,但B叔認為「做生不如做熟」,加上知道紗廠有搬遷的可能性,為了那筆接近$40,000的遣散費,B叔最後還是決定按兵不動,在染紗廠勤勤懇懇地工作了足足8年。直至後來由於內地開始改革開放,香港經濟轉型,染紗廠為了減省成本,決定搬返內地 ,B叔才被迫轉換工作。失業了足足半年後,B叔透過報章上的招聘廣告,找到了在廣告中寫有「毋須經驗」,俗稱「三行」的裝修工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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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叔由學徒做起,做過水電,木工,也做過水泥,在這一行一做便是14年。B叔憶述,最初不熟悉上班路線,而且工作地點常常改變,所以B叔在工作前一晚會做好交通路線的規劃,透過問人事先搞清楚要怎麼去明天上班的地點。B叔乘坐巴士時,亦曾經「坐錯方向」,繞了一圈,不過幸好發生在落班的時候,才沒有導致遲到,後來B叔慢慢弄清楚了路線,能夠順順利利的乘車上落班。B叔驕傲地談到,因為工作的關係,他也算是去過香港的大部分地方,也因為這一份經歷,他現在去哪裡都不怕,只要有一個地址,他就能夠去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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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,已達60歲之齡的B叔因為工作期間一直食無定時,導致胃部健康出了問題,有胃酸倒流的情況,無法繼續從事該行業,被迫退休。B叔現在過著退休的生活,經常會睡到中午11或者12時才起床,然後自己煮飯,吃完飯時常也會到公園散步、和鄰居張伯聊天和到兒子的家探望孫仔孫女或者,吃完晚飯B叔還會等妻子凌晨1點鐘在酒樓放工回來才會睡覺,這就是他平時一天的退休生活。

B叔的住屋故事

深水埗南昌街間隔床位:

1990年,B叔初來港時,人生路不熟,父親是他唯一的依靠。因為父親當時於深水埗皮革店舖工作,但包住和伙食,所以便替B叔找了在深水埗南昌街的「東城大廈」找到了板間隔床位居住。當時單位月租的是$500至$600,位於一座8層高的唐樓。B叔住在第3層,鄰居有不少俗稱「道友」的吸毒人仕,但因為當時B叔要匯錢回大陸給妻兒,想著「慳得一百得一百」,加上B叔經常要出外工作,很少時間留在家中,所以住屋的意義對B叔而言,就只是睡覺和洗澡,所以B叔覺得就算住在環境較為惡劣的板間床位也沒有什麼所謂。 湊合地住了大概一年多後,在某個晚上,大廈由於電線短路發生了火災,幸好B叔剛好去了探望父親,所以逃過一難,但卻要遷出南昌街那個板間床位,而另覓新住處。B叔習慣証件跟身,所以儘管那埸大火把B叔所有衣物燒光,但B叔亦沒有太大損失。B叔後來從報章上得悉那場火災死了好幾人,大部份是由於爭相上雲梯導至塌下而跌死,回想起來自己真是十分好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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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棟屋村的板間房:

火災過後,B叔第2天便搬往了父親和鄉里一起申請的公屋,即位於石圍角邨的單位暫住 (父親則住在皮革店鋪)。B叔搬往石圍角邨住了一段時間後,便透過報章於附近三棟屋村找到了一板間房,月租大約一千,並需與其他人共用洗手間及廚房。按B叔的記憶,他在於該單位居住的幾年間,曾失業大概半年時間,房東曾提出協助B叔申請失業援助,但最後卻不了了之。為了方便堔望父親,B叔再次透過報章,找尋深水埗一帶的單位,最終找到了位於石硤尾街的「深水埗大廈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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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水埗石硤尾街板間房:

B叔於石硤尾街「深水埗大廈」的板間房前後住了兩至三年左右,後來由於有其他住客投訴有木蝨,要求消防處幫手解決問題,但卻在消防處來巡查後,發現樓宇沒有灑水系統 (花灑) 和通風上有問題, 違反了消防條例,導致了需全層維修,B叔再一次無奈被迫搬遷,需要另覓居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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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水埗界限街板間房

2002年,B叔透過地產經紀,找到目前於界限街中大約80呎和需要共用廚房和廁所的板間房,至今已住了18年。目前板間房每月租金為$2200,比附近同類劏房的平均價要貴$200,加上要付每月電費$100多,水費$50,一個月在住屋上也要支出$2400。B叔最初在2002搬進來的時候,每月房租大概是$1100 (當時外面大概$1300, 但由於當時只百自己一個人住,所以覺得平得幾多得幾多)。但其間不斷加租,18年間房租也升了一倍。B叔稱,業主一般會依據每戶個別情況而選擇性地加租(例如綜援收入),而每次合約期為一年,如果住戶未住滿一年便搬走,支付的房租和水電按金將會被全部沒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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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出租的板間房都是吉房(沒有傢俱),床/櫃等家具都需要自己配置,但會配備冷氣機。然而很多住戶由於想節省電費,一般都不會使用冷氣,最多也只是開電風扇。而B叔的單位是沒有冷氣機的,但幸好有一個窗戶,所以空氣和光線亦算可以。B叔的房中埋放了不少東西,最後只剩下一條小路可以進入房間,B叔自己也笑稱仔女都把自己用不著的東西搬到他的家中,例如棉被和衣服,但他又捨不得棄掉,所以造成了這般光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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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兒當年在成功申請來港時,也曾經於該單位居住過一年左右。而兒子剛剛申請來港的時候亦也曾在這裡B叔兩夫妻一起住,但後來隨著女兒返回內地生活,兒子亦有了自己的小家庭,現在就只有B叔兩夫妻住在這個約80呎的小天地。

B叔:「我曾放棄過一間公屋」

2004年,太太移民來港,B叔為了提供一個更好的居住環境給太太,也曾經申請過公屋。B叔靠報章上的指引,自行填寫申請表和準備一切所需文件成功申請公屋,於2009年獲得分派。當時第一次抽到柴灣,他選擇放棄,第二次抽到了秀茂坪,他再次選擇放棄,而最後一次則抽到油塘,他都一一拒絕。雖然從未到過獲派的公屋實地考察環境,但由於B叔年輕時都一一到過這些地方工作,所以都知道每一個地方都距離深水埗不近,不方便太太往返旺角工作 (太太落班回家已很晚,沒足夠時間休息),而太太難得喜歡目前工作,亦不願作太大改變,B叔最終都決定放棄了入住公屋,繼續於目前界限街的板間房居住。於2014,由於單位越來越多人同住,足足有十多伙住戶,租金又偏貴,加上和包租公不是相處得很好,B叔倆夫婦決定再次入紙申請公屋並等待至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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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12月左右,房東曾因為B叔拒絕一同打麻雀而要求B叔搬走,後來由於對面房張伯向房東說,如B叔搬走他亦會一同遷走,加上單位後來有幾戶同時退房,有好幾個房沒有人租,房東亦沒有重提搬走的要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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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目前的居住環境,B叔和十多個人共用一個廁所和廚房,會出現用廁所時需要排隊等候,廚房不夠地方用,和有時會被鄰居的麻雀聲影響休息的情況。有時遇上人有三急,而廁所正有人使用時,便無奈需要於房間內自行解決。但是,由於B叔每天都會等待太太下班回家,所以B叔叔一般凌晨01:00才會洗澡,第二天也較遲起床,相對也避過了每家每戶使用廁所的繁忙時間。至於煮食方面,B叔通常都會以電飯煲於房間內作少油煙的簡單煮食,不用和鄰居爭廚房。而鄰舍關係算是相當不錯,從來沒有發生過爭執,大家亦互相尊重。如果100分是滿分,B叔給現在的居所打70分。雖然B叔都想有一個更好的居所,可以不用和人爭廁所和廚房,但是他一切都以太太為先,希望能夠方便太太前往工作,所以都希望可以分到和太太場所比較近的公屋。

編者語

B叔的住屋經歷反映了不少有關基層住屋微妙而細緻的部份,值得深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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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,不少基層房屋,由於空間和建造資源有限,住戶往往要承擔不少安全風險,正如B叔於1990年間住在東城大廈裡的床位,與致命火災刷身而過。為回應此問題,政府採取訂立條例規管住所作為主要回應方式。可是B叔亦曾因位於深水埗大廈的住所不合乎防火條例,而要另覓住所。條例執行起上來,雖然似乎有助減低安全風險,卻間接增加了住戶居住的不穩定性,甚至可能因而承擔更沉重的住屋成本。法例以至其他方法如何保障基層住戶安全的同時,盡可能保證住戶有穩定居所、減低住屋成本,也是需要社會關注的議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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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外,社會在討論保障基層住屋時,往往較多著墨在提供可負擔的住宅單位 (如公屋單位),但 B叔曾因獲編配的公屋單位遠離太太工作地點,即便要繼續住在板間房亦拒絕接受的決定,折射出「住屋」確實牽扯著每個人以至家人的生活各個方面。地點是否就近工作地點,以及是否能方便照顧非同住的家人,對不少工作選擇不多﹑長工時﹑閒暇時間有限﹑經濟資源緊絀的基層住戶而言,實在十分重要。這或者有助我們思考如果要保障基層住屋權,除了公屋單位供應量外,是否還需要考慮保存社區網絡等非無形因素?